戲古天地

　 古廟裡的小故事　保安宮對場作番外篇

保安宮對場語彙明顯，陳應彬對郭塔、洪坤福對陳豆生……。可是當時是用哪些標準評選優劣勝敗？論技巧？比內涵？比創意？或是其他……。

我們只能就留下的「文字」去想像、猜測，推論。可是傳統社會裡重藝輕匠，一般人想把姓名留在廟裡已不容易。因為那得很有錢才行，捐一家大小幾頓飯菜的錢糧也許還無法讓人名留青史，那得要捐多少錢啊？就算是日據的大正年間，生活或許已漸安定的年代。那個讓全台灣幾乎全面「大興土木」，替神明蓋大廟的當頭，那些遊走四方以雙手討生活的匠師們，想在廟裡的作品落款題幾句心裡話，恐怕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。

根據前輩們採訪匠師記錄的作品，和訪談幾位曾經參與某些廟宇對場的匠師，所得到的結論。除了彩繪類能夠留下姓名之外，其他種類如石雕、木雕、交趾陶、剪黏等等的匠師，除了偶見工頭能留下姓名之外，要將對場心情語彙溶進作品之中，那得有些巧思才行。

比如一般常見的《孔明七擒孟獲》，那常以作品裡出現「假獅破真獅」比喻對場的匠師們較勁的意思。如果拼場拼出火花來，對頭雙方出現認知上的差異，礙於顏面無法用某些方法解決的情況之下，會不會出現另一種無言的抗議。匠師特別在作品裡，留下若干的絃外之音，傾吐一下胸中鬱壘，或許也不無可能。可是一般受聘於師父頭的工夫人，要他們捐出些工錢出來，就算有心，也無力負擔。因為想留下幾個字，那得花錢才行。出門討食的工夫人，每天出門唯一目的就是賺錢，出門幾天就該拿幾天的工錢回家。捐錢，那等於全家得餓上幾天肚子。

可是工作場所發生的，或不平，或公平的事情，全看在眼裡，工頭或許受了些委屈，礙於情面有些事總不好明說，如何抒發那股悶氣呢？「有錢出錢，有力出力」。捐吧！別人捐錢請人製作，在保安宮的某處托木上，就發現強調「自己手藝」的文字，閃閃發亮的在高處對來訪的遊客說起一段鮮為人知的往事。

在台北市大龍峒保安宮虎邊凹壽一對托木上，刻著弟子曾銀河仝献幾個字，接近底部又有不甚明顯的自己手藝。

這樣的作品出現如斯文字，不禁令人好奇當年所發生的事情原委，但根據前輩告知，這次對場由陳應彬勝出。當時住在國興街的大木匠師郭塔，找來新莊的吳海桐幫忙，結果還是未能取得優勢。可是中間到底發生什麼事，要讓匠師留下令人疑惑的那些話呢？

如前面介紹的「自己手藝」之外，也是出現在郭塔負責這邊三川殿的員光上面，「好工手不補接，真手藝無更改 銀同部塔敬獻」。以及正殿網目斗栱的看架人物中「國興街木匠郭塔作」，其中最嗆的就屬「假獅破真獅」這件作品了。

郭塔可能以捐獻為名，將那次對場所生出的心裡話，刻在作品上面？可是這般推論之下，又有另一個問題出現，這些文字是在勝負分出之前刻下的還是之後？有可能是在勝負已分之際。怎麼說呢？從曾銀河那兩件托木來看，幾乎所有的文字都以浮雕呈現，包括正殿的假獅破真獅也是，那是在構圖時就以設計的。當然也不能以陰刻陽刻判斷是構圖時就已有的設計，或者是作品完成之後才加上去的。但在「好工手」和「真手藝」中，可從作品中，那橫豎刀紋處理仿石碶線條中看出來，那些文字是作品完成後才加上去的。

在廟裡常見歷代修建所留下的碑文。除了說明廟宇沿革之外，少不了對主事者和出大錢的爺們歌功誦德一番，再來就是來自當時四鄉八鎮湧入的捐獻莊名或人名錄。保安宮同樣也留下大正年間整修的相關資料。

在虎邊護龍裡面的牆上，我們找到之於該次整修時，以捐獻構件為名的芳名錄。如鐘鼓樓由某人和某某人捐出的，陳應彬和同為陳氏名人合捐龍柱，……在這堵石碑左下方，出現郭塔捐了員光一支，曾銀河捐了一對托木。

找到郭塔留言的正當性之後，再來就是研究他們為什麼要留下這些話。

什麼叫好工手不補接？何謂真手藝無更改？假獅破真獅？彼獅是彼師。不論閩南語或普通話都同音。同不同意，義同不同，都看人怎麼解讀。至少曾銀河說出真心話。

光看「自己手藝」那四個大字，夠嗆吧！

這組作品有名有姓還有原鄉與現住址，完全責任保證，無法抵賴。

在這件作品裡面，至少超過二十六個字。可辨識的有匾額的「甘露寺」，中間稍下方的桌裙「入吳進魏」，最下方才是「自己手藝」；此作左邊柱上一排文字，上刻「滌路准香喜有發」，右邊柱上依稀可見「現住……」，拱門上額為古畫風裡，書香人家花園形式常有的「清風」最左邊才是「曾銀河」。

另一邊，龍邊這件題字「論英雄」，可讀者計二十二個字，拱門上書「明月」，對應虎邊清風。主要人物都有標名「曹、劉；關、張」。左邊刻著「泉州惠安門頭鄉」，這應是曾銀河祖居地，最左角落才是「弟子曾銀河」，弟子兩字雖小，但清晰可辨。右下方是戊午年(西元1918年)。

章回小說三國演義深入民間，在這些傳統廟宇裝飾上常被使用。論英雄這節除了彩繪外，其餘倒是不常見。（故事說的是青梅煮酒論英雄；劉備兵敗暫屈曹操營中，青梅初熟，一日曹操備酒款待劉備，兩人論起天下大勢。曹操問起劉備說，論起來當今天下，何人堪稱英雄……。劉備未答，曹操出一語說，唯使君與操者。劉備一聽心中大驚，慌得連筷子湯匙都打落在地。劉備被曹操識破心事，借雷聲掩護。曹操心想，此人連打雷都怕，如此膽小難成大事，於是放過劉備。本出《三國演義》二十一回。）這是小說家筆下的情節，但匠師把這樣的作品，擺在這樣的場域裡，也許另有話說，看那關羽、張飛兩人在花園外暗地保護著兄長，以防劉備遭曹操毒手，桃園三結義異姓金蘭的義氣。匠師是不是借戲說人或是另有其意，不得而知。至少我們看到一場精彩的戲古話頭。

當然，陳應彬這邊也沒有失禮，一件署名「邱司作」的飛鳯托木，好像在告訴細心的遊客，誰才是把它從木頭裡解放出來的匠師。

好工手不補接　

真手藝無更改銀同郭塔敬献　

郭塔住在國興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