戲古天地

未來，未來在台灣想吃到真正台灣出產的大蒜（蒜頭），恐怕會越來越難了。

這種農作物不是不能用機械種植，只是台灣向來喜歡買個頭大又漂亮，還帶有它特殊氣味（夠辣還要有特別香氣，不喜歡它的會叫它臭）； 對於歪歪斜斜橫向或顚倒的蒜頭，並不太能夠接受。

可是台灣能種蒜的庄境越來越少。主因，個人以自己家鄉所見來看，種大蒜在在需要人工，有時一庄之中能找到願意下田種蒜的，能有十來個已經算不錯了。然而，這跟其它作物一樣，靠天吃飯。這種作物只喜歡冷，越冷它越開花？不是啦，又不是梅花。越冷它們就長得越好。從栽種下去到收成，順利的話要八個月。

從農曆七月底北風開始探頭，八月份開始種起。到第二年清明時節才收成。要水，要陽光，也要施肥，噴灑農藥除病蟲害。想買不施化學肥料和未噴灑農藥的大蒜者，要能接受個頭小子又其貌不揚的，產量也少；價高是它唯一的條件。問題是～這樣的消費者養不起這些種植大蒜的農人。

農人，不是慈善家。雖然大都數的農家人也有惻隱之心，但這是營生的事情，不是文人高士的漁樵耕讀。高士們可以勒勒肚皮，學點風雅習氣，問題是這些農家人，要養活一家大小。要種就是要收。

收成之後賣給盤商，盤商們當然也不是做[身體健康]也。賺幾手才夠？君子想想，從產地到消費者之間，需要幾次轉接運送才能上得抬面？自己賣？君子以為好賣，可是那些長相不好的，該怎麼處理？送人都不好意思，又不能丟掉。再則，您以為生意人那麼好做嗎？還得被人再挑三撿四，嫌南嫌北。作穡人，要買就買，別囉唆。莫怪古早人說［生理子扼生］（不是每個人都做得來生意）。

這種佐餐的調味品，沒它，料理照樣下肚，只是那種辣勁才會讓一頓飯吃下來有幸福的[港覺]。

主人在田間張羅工作栽種的雜事。大瓣的種哪裡，中扮的要在風頭處還是靠近下風處。種植的工人全聽田主人的。要求的事情沒一次講清楚讓工人移來移去，那麼換我當老闆時，你就知道。這種事情全在一心。互相幫襯，今天我們來種你們家的，我靜靜的按照頭家說的種下。明天我也會那樣對您。

主人和工頭，工人與工人之間的和諧，一般不會有太大的問題。可是，大家頂得是同一片天。天雨天晴關係到田裡的泥土能不能乾。泥土乾了，才能讓耕耘機下去把土翻鬆，犁成一行一行的讓工人種下種苗（蒜瓣）。同個天，土要乾一起乾～（乾杯～去旁邊納涼去。別在這裡礙工人的眼。）但是，這裡要種，誰誰家的也要種。只好互相協調排時間。今天甲的，明天乙的，排到己時，半個月過去。丁戊家的還沒種下。為什麼？遇雨順延。

搶工人？當然得搶。暗地裡雖然都有自己的人馬，問題是，兩三分地，三兩個人得種上好幾天。如果集合起來，十個工人一天大約能種出五分地。分開力量，五天恐怕還種不到一甲。

工人難找？！真的難找。為了找工人，為了老天會不會下雨？難免讓人心急，煩雜的情緒話，偶而出口。不能當真，卻也假它不來。一班變兩班。從此三兩年互不聞問的偶而可見。為了工作，為了農事，影響里鄰關係的也不是沒有。

雖然我無力處理那些貴氣事，但用些心思，使點巧力緩和那種奇怪的氣氛還是有的。我知道不能讓一群人共處於矛盾的情緒之中。更有些事，得費心揣摩，才能借點風來駛船。

這群農婦，可說是目前僅存的勞務提供者。她們不止撐起台灣一片天，還是民間那傳統社會裡，隱於左右局勢的影響者。不少人前呼風喚雨的男人，回家之後，是個好丈夫。給誰做？不給誰做？要做什麼？如果回家不跟牽手（鄉下古早丈夫稱呼老婆的用語）參詳一下，飯冷菜老自己得明白清楚，雖然男人拳頭有時會不受頭髮下面的腦帶管理，但是～理不好？會影響家運，而各家門裡的事情，往往牽制著里鄰和諧。這些小事，消費者看不到。

年復一年，當年的中年農夫農婦，轉眼間也變成阿婆了。當年，跟前跟後的小毛頭，頭頂也出現微秃的小光頭。

這群農婦，還能在種幾年蒜頭？想種，無非是為了賺點錢。但體力呢？怎麼不見了。您有撿到我年輕時的氣力嗎？天說沒看到，地說也沒有。風最知道了。逆風時，年紀大的農夫就不敢騎腳踏車。

也許吧，想吃台灣產的蒜頭？只會越來越少了。也或許，到時大家也會忘了什麼叫台灣生產的蒜頭。